纪念祝总斌先生陈侃理去祝先生家拿书

祝总斌先生家在中关园一幢老式的单元楼里。园子里草木葱茏,红砖外墙上长满了爬墙虎,颇有年代感。墙上纵横几道钢筋水泥的加固框架,有些煞风景,听说是唐山大地震后加上的。我来北大念研究生时,祝先生已经退休有年,平时不容易在学校里见到。我便求着陈苏镇老师,哪回去看祝先生时带上我,让我见识见识这位写出了《两汉魏晋南北朝宰相制度研究》的大学者、老教授,导师的导师。陈老师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满足了我的愿望。研究生拜访祝先生,右起:胡文波、王珊、孙正军、华喆、陈侃理,陈苏镇摄于年3月15日。祝先生家比想象中要小。老户型三居室,客厅只容得下一张饭桌。三个房间,两间朝南的有一间做了书房,大约十二平米的样子。正中摆一张书桌,一把转椅,四壁都是书柜,顶天立地。进门处靠墙放了两只不大的单人沙发,沙发前有张茶几,茶几旁还有把铝合金折叠梯。这样,屋子就基本上挤满了,人在里面都转不开身。书桌、茶几、梯子上都放了书,堆得老高,更显得空间逼仄。回忆起来,祝先生就像是坐在书堆里。那次的谈话,祝先生娓娓道来,跟我们聊了很多。内容不全记得了,但还能想起说了不少早年借书、读书、买书的事儿。我们问祝先生正在读什么书。祝先生兴致勃勃地讲起他的《红楼梦》研究,听着是“索隐派”的路数。第二年,这篇《董小宛入宫说始于何时》就发表了。祝先生的书房,摄于年3月15日。坐在书堆里的祝先生过了几年,我毕业做博后,搬到中关新园宿舍,离祝先生家仅数十步之遥。那时先生八十岁了。我跟他说,我住得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您随时叫我。那两年里,祝先生从来没有找过我。直到留校工作,搬离中关新园,大约是年的一天,陈老师给我打电话,说祝先生在找你。我说,哦,是什么事儿啊?陈老师说,祝先生那儿有书让你去拿。我说,啊,这么好!到祝先生家,刚一落座,先生就指给我茶几上放好的几册精装书。有新城新藏的《东洋天文学史研究》、饭岛忠夫的《中国古代史と天文学》、能田忠亮的《东洋天文学史论丛》、陈遵妫的《中国天文学史》等,都是中国古代天文历法史的名著,但内容专深,是大多数历史学者不会碰的。有的书出版年代较早,还是日文版,在国内已属罕见。祝先生说:“你研究天文历法,用得着。”那时,我刚开始学习一点粗浅的历法知识,所谓“研究”还毫无眉目。翻看着书中祝先生的划线和批注,我吞吞吐吐地问:“这书,您不用了?”祝先生声音响亮,说:“我过去想研究,现在研究不动了。把书给你,希望你用得上,写出好文章来!”祝总斌先生年购买的能田忠亮《东洋天文学史论丛》一书书后来真的用上了。可几年之后我写出文章时,祝先生行动已经很不方便。我实在想象不出他在昏暗的书房里读那些文字的样子,也始终没有鼓起勇气问一句:“祝先生,您对文章有什么意见?”那回同去的还有文超,祝先生给他选好了秦汉简牍方面的书。另有一套自创刊号以下完整无缺的《古文字研究》,托我转交给出土文献研究所。我们拿上书,先生又带着我们到各个屋里转,一会儿说:“这里的书好,你们要不要?”一会儿说:“来来来,看看这儿有什么,尽管挑,尽管拿。”我们就不客气了,各取所爱,卷走不少。这次我注意到,两个卧室里能放书柜的地方都放着书柜,每个书柜都塞得满满当当——甚至经我们席卷过后,看起来仍是满的。后来依旧很少到祝先生家去,算来总数可能不会超过十次。去得频繁,是在年末到年初。连续三次,都是祝先生叫我去拿书。那个冬天,四壁书柜里的书开始松动了。原来放成两排的,显露出藏在后面那排,有些书搬到地上,码得有半人高,有的已经装进纸箱、袋子。祝先生坐在轮椅里,划着圈儿到处指着,说:“你去那儿翻翻,这是不是你有用的。……阳台上也有。……对了,去隔壁看看,那儿还有历法、科技方面的书。”我带了宜家的超大购物袋去,再要往里装时却有点迟疑。因为药物副作用,祝先生抬头很困难,我就蹲下来,跟他说话。讲了不多几句,他又催促我:“快,再去找找,再拿几本!”我慢慢起身,站在书柜前出神。这时,祝先生用力转过脸,歪着头,带着笑,大声说:“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拿去就对了!”祝先生年购买的《九朝律考》封面、扉页祝先生在《九朝律考》书中的批注,可能是研究晋律“儒家化”的准备工作。书柜一次比一次空了……我明白,这是祝先生在预备他的告别。以学术研究为生命的人,书也是他的生命。他要在有可能的时候,给他的书最好的安排,把最看重的宝贝送给需要的人。祝先生走了。但拿到他书的人,各自得到了他的一部分生命。岂止是拿到他的书的人。听过他课的人、读过他书的人、感受到他无私的爱的人,也都得到了他的一部分生命。查了查记录。最后一次去祝先生家拿书,是年1月11日。(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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