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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考大学时，稀里糊涂报了北京一个专业性大学，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被接新生的车，拉到了与录取通知地址完全不符的郊区，那是它连树还没来得及长大的新校。与心目中的有优美校园的大学相去甚远，失望之情油然而生。后来有人来串宿舍卖有各大学风景的明信片，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套，过过眼瘾。那些校园肯定个个美丽， 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厦门大学那一张，上面是一栋高高的老楼，和满墙一直长到楼顶的绿色爬山虎。一直想，真应该在那样的楼里上学。
后来去北大玩，对偌大的未明湖和宽广的草坪并不那么动心，但看到那些一个个四合院，挂着各种研究所的牌牌，满墙的爬山虎，一院子树木，真的羡慕。再后来，曾经在一个有不少年头的楼里工作了几年，那个楼建筑庄重大气，楼层很高，走廊宽阔，一楼有欧式的弧形门窗，很是优美。暗暗觉得这样的楼，应该配上一墙爬山虎。一次听人讲，以前这里的红色砖墙上，曾经长满了爬山虎，后来外立面粉刷时全部砍掉了，多年长成的枝条十分粗壮，砍的时候费了好大劲。心里可惜了很久。
到现在也没能在有爬山虎的房子里住过。不过，稍一留心，倒发现爬山虎倒到处都是。小区里不少，每天上班的路上就要经过好几片，足够看的了。尤其是单位楼下不远有一个街心公园，虽然很小，却设计得精巧，各种植物郁郁葱葱。小公园紧靠的是一片老旧的平房区，几年来一直在蜗速拆迁中，到处残垣断壁，十分杂乱。在公园的绿地和平房区之间，有一道长满绿油油爬山虎的围墙，是两个世界的分割线。围墙下是一条幽静的小路，几乎每天早晨或中午，都会去走上几圈。
爬山虎有一个文雅的学名叫「地锦」，如果来形容色彩的话，它春季的新绿，夏季的苍翠，秋天的红艳，如同锦绣一样，当得起这个「锦」字。每年秋天，要是没有时间去看山上的红叶，就会在小区里或者是路上看看爬山虎的红叶，作为安慰。但是并不觉得它是「地」锦，因为我所看到的爬山虎，一般都是在墙上生长的。
这堵墙上长的是五叶地锦，叶子比较大，掌状，有些支楞着。仔细观察，它的每片叶子，都不是左右两边对称，而是冲一边拧着，叶尖儿翘向一旁，有点浑不吝的自在样儿。
小朋友上四年级，有一篇课文是叶圣陶写的《爬山虎的脚》，她给我背诵课文的内容，「叶尖一顺儿朝下，在墙上铺得那么均匀，没有重叠起来的。」我找出拍的照片给她看，五叶爬山虎的叶子，五片必然朝各种方向翘起，根本不可能平整向下。叶圣陶看到的应该是三叶爬山虎，叶子小而尖，可以平整地向下垂。于是告诉她，书上写的，只是作者所见，不能尽信。大千世界，地域广阔，同一种植物也会有很多种类，千差万别。就像初上大学，南方同学都被北方高大威猛的芹菜吓到，而北方人头回见南方的香芹，也会觉得小得可怜。多走多看，才能接受并包容这些差异。
我天天路过的这墙爬山虎，冬天是一墙的枯枝，有稀疏虬曲的美感。一到春天、万物生长，所有的爬山虎枯枝，就会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长出嫩红的新茎和叶芽，然后迅速爬到墙头上。那些新芽，密密地，齐齐地举向天空，就像是一双双稚嫩的小手，满是生命的渴求。不由要替它们惋惜，上面没有地方可爬了呀，该是很失望的吧。然后就猜测，它们怎么办呢？只有向下长吧。
随后并没有留意这件事情。不知不觉间，这堵墙就悄然变成了怡人的绿色，大大小小的绿叶贴心地护住了墙，几乎没有一点缝隙。不过，在苍翠的老叶中总有一些新枝，即使长得很长，被枝条自身的重量坠得很低，它的根须却并不攀附着墙，枝头始终是向上昂起的。
心里总有一个疑问，那些坠到地面的枝条，它们到达地面之后，是又转回头继续向上生长吗？今天中午，绕到墙的另一面去探究了下，看到的是一些枝条，在墙的另一面密密地垂下，还有许多枝条，顺着一堵拆了一部分的残墙，向另一个方向爬去了，甚至有的在一根电线上爬出了好远。悄悄退出来，掀起一些墙上的枝叶，想看看里面的景象。在一层绿叶的覆盖下，里面居然有好几层的干枝，有的已经断了，但是也看不出来它们是不是循环往复地生长。这个疑问就只能先埋下了。
但是看到的所有的爬山虎的新枝，不管在高处，在墙头，还是垂到地面，总是尽力地昂然向上。即使是被自身的重量坠下，或者只能在地上匍匐。它仍然在努力接近天空，接近阳光，这是它的天性，也是梦想。
老爸今年快七十，几十年来时常会给我们讲他的一个隔三差五就要做的梦，关于上大学的梦。六十年代中期高中毕业的他，是学校里 的学生，理所当然地满怀求学深造的梦想。却因为「家庭成份」的问题，根本不可能被任何大学录取。从此只好在家种田，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学过木匠，坐火车去远乡卖过小猪。背负着沉重的家庭负担，更沉重的是与「成份」时刻伴随的屈辱。这种艰难的生活过了整整十三年，没有机会接触任何知识和书本，甚至连代课老师都没有机会去当。但是他在白天的劳累之后，夜里还是一直会做那个上大学的梦。终于在恢复高考后，争取到了难得的考试机会，仅仅用了一个月的复习时间，十三年前的知识全部复活，以地区 名的成绩考上了大学，从而开始了另一种人生，那年他三十二岁。
前一阵子，与一个初中同学在北京见面，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来往。早就听说，他已经是某大美发店的老板、总监，身家不菲。在席间，他平静地谈起初中毕业后，父亲去世，下面有三个弟弟妹妹。为生计所迫，他到建筑工地当电焊工人，发现实在不适合自己，就去学了理发，在工地义务理了一年发，才正式进入美发店。在美发店，干所有的工种，利用一切机会苦练技术，在年左右已经成为月薪上万的技术总监。后来自己开店，当了老板，生意很红火，仍然会亲自医院，为临终的老人理 一次发，仍然会在看到地上碎发多的时候亲自去扫地，做好每一件别人看起来很小很不起眼的事情。我原来好奇他是如何事业成功，后来发现答案就在其中。
如果生来就是一棵大树的树苗，向上生长当然容易。而如果生为一棵爬山虎，可能会找不到向上的途径，被地心引力坠向地面，这种时候，只能靠自己努力昂起头，去寻找天空和阳光了。
题图：爬山虎的小画和照片都来自作者。
笔者偶尔写点自然笔记和童话，新浪微博ID是：木思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