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神器消亡史何处再寻伏龙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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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前回家呆了数日,期间帮人开方子的时候用到了一味叫“伏龙肝”的药。不知道的乍听起来,以为这是什么奇物。其实就是农村常见的土灶中的灶心土,可温中和胃,止吐,止血,止泻。

其止血的作用尤为历代医家所赞,关于这一点,清人张秉成在《本草便读》一书中的讨论可引来一观:

伏龙肝即灶心土,须对釜脐下经火久炼而成形者,具土之质,得火之性,化柔为刚,味兼辛苦。其功专入脾胃,有扶阳退阴散结除邪之意。凡诸血病,由脾胃阳虚而不能统摄者,皆可用之。

伏龙肝于脾胃阳虚类型的出血症颇有佳效。但是,如今“这东西可不好找,现在基本没人用大锅了。”一位找我看病的亲戚说。

这里的大锅指的是烧柴火的土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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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最塔尖的北京和最基层的农村,伏龙肝都不难找到。前者得商品经济发达之便,但凡有需求必然就会有供给,即便资源稀缺,那也且得先紧着首都来用。后者则是因为“原生态”的未被破坏,还有人在使用大锅,不必去药房,随手在自家灶台上刮一些就够用了。反倒是 线城市以及县城两头不靠,在药房里难觅其踪,而生活中也不见其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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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人们已经弃大锅而转用煤气灶、电饭锅、电磁炉之类了,且不必说从生物能到“气”“电”的飞跃,仅从形制上的“大”“小”也能看出,这是一种精细化的趋势,而其背后则是所谓“现代化”。

而在中国的大地上,还曾发起过一场以大锅进行食物制作为主要特征和命名的*治运动。由于违背了自然的规律,人们从最初的欢欣鼓舞到肢体浮肿、甚或转徙沟壑之间不过几年光景。那场人类社会的试验在形式上结束于年代初(或年代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但其遗风余绪至今犹存。好在大锅总体上似并未因此而背上“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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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锅有关的运动被历史否定了。在现代化的浪潮下,大锅也正在被边缘化。但要完全否定掉大锅,我祖母那一辈人是不同意的。祖母说,干“大事”还是得大锅。比如,用大锅可以一次就能蒸出几十个山东大馒头,或者几十个大包子。尤其是过年煮饺子的时候,一锅下来就够六七个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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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用大锅煮过饺子的,效率确实没的说。除此之外,看着上百个饺子随着手里的笊篱在锅里打转翻滚,还真是颇有点搅动乾坤的气势,大开大合直呼过瘾!

难怪徐志摩说,“‘数大’便是美。碧绿的山坡前几千万只绵羊,挨成一片的雪绒,是美;一天的繁星,千万双闪亮的眼神,从无极的蓝空中下窥大地,是美;……数大了似乎按照着一种自然律,自然地会有一种特別的排列,一种特別的节奏,一种特殊的式样,激动我们审美的本能,激发我們审美的情绪。”

大老师听后,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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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冬天家中失火,修房子需要和泥。但当时天冷水寒,这泥无法和成。众人难以措手,便议来年开春暖和了再作计较。

舅舅不同意。——怎么能住着破房子过年?太不像样子。反对是反对,可他也没有技术上的解决之道。

“把大锅支起来烧热水和泥!”这是外婆想的办法。姜到底是老的辣。

老太太还亲自操作,驾轻车而就熟路,迅速打开了局面。据当时的人讲,外婆的干练作风着实让人惊讶,是个“本事人儿”(意为有能耐的人)。这大概可算是“大锅能办大事”的又一个例证。

大锅之所以能办大事,是因为它的大,那到底有多大呢?山东地方戏吕剧有一出名戏叫《小姑贤》,其中对此有一段精彩刻画:

“到厨房大锅刷得明似镜,小锅刷得光滑滑,

锅前头给我熬稀钣,锅后头再把那个黏粥插,

锅左边做上菜豆腐,锅右边烧汤要酸辣,

锅上边炒上一把干豆角,再切上半斤大葱花,

当中间里有点空,你给俺溜上个八斤半的大地瓜,

一锅做上十二样,在那黏粥锅里再泡壶茶,

做熟了用勺子搅三搅、扒三扒,还不许给我掺合了它。”

这显然是经过了艺术的夸张,但“一锅做上十二样”却也形象地表现了大锅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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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锅在以前曾是一家之中非常重要的财产。不少人结婚后与父母分家过活时,父母往往都会给一口大锅。有人曾告诉我,公婆在分家时,除了一口大锅,什么都没给她与丈夫。而且那口锅还是漏的,由于当时手中并无余资,就只能在每次烧火前用面做成补丁把锅上的窟窿补一补再烧火, 实在补不住了才借钱置办了一口新锅。

黑土在《实话实说》里说,当时追白云的时候,给她们家“送过笔,送过桌,还送过一口大黑锅”。应该是从现实生活中提炼而来,而并非纯粹是为了凑辙口的水词儿。

由此可见,大锅之所以备受祖母和她那一辈人的青睐,一方面是留恋她们所熟悉的与大锅缠绕在一起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锅在她们的价值评价体系中实在是属于“贵重之物”。

四大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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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大锅不可能再恢复“旧日荣光”了。重垒一个锅台(家乡叫“盘锅台”)或许并不难,但作为燃料的柴火却很难再找到了。早先多是烧干燥的树枝、树叶、麦秸、玉米杆、高粱杆。如今家里的地基本上都卖了,这些柴火也便再无从获取。实际上,我母亲的那一代就已经很不喜欢用大锅了,仅清洁干净这一点,大锅就难容于今天的人们。这也是人们追求精细化生活方式的必然。

根据我的亲身经验,坐在灶边烧火的确是个挺脏的活,常常会被灶膛里飘出的黑烟弄得灰头土脸。她们烧火之前,通常会拿个毛巾或者围巾之类把头包起来,避免烟灰落在头发上,脸能一天洗三遍,可头发洗起来就不那么方便了。电视剧《亮剑》里李云龙的 个老婆秀琴就曾展示过这种北方妇女包头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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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位研究人类学的同学曾经为城镇化过程中锅台的消失写过一篇颇为温情脉脉的文章。原文我未找到,大意是,作为一个交流的场域,家庭内与锅台有关的种种记忆随着锅台的消失而消失了,这其中包括母亲与孩子之间围绕食物制作而产生的欢笑与故事。

一个有故事的锅台的消失当然是令人遗憾的。可如果要对锅台进行挽留,不妨顾盼一下周围:在这个狂飙猛进、日新月异的中国式发展的车轮下,又有什么器物是存之长久的呢?

据我所知,中医们已经开始寻找伏龙肝的替代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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