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忘却的时光

岸芷

一

要问你小时候最羡慕的是谁，那一定是每天迎着朝阳上学背着夕阳回家的哥哥姐姐。五岁之前你一直赖在外婆家，因为那里有好吃的还有表姐表妹陪你走街串巷到处疯玩。爸爸妈妈想尽办法哄你回家， 只有一句话起了作用：回来你就可以上学啦！那时妈妈给你缝了个小红书包还绣上了几朵小梅花，你把它挂在墙上挂在妈妈绣的毛主席像旁边，每天你不止十遍看着它想象自己唱着歌儿上学的情景，可是由于年纪太小爸爸妈妈没有马上兑现他们的诺言，就这样盼了将近一年你终于可以跟着哥哥姐姐到学堂啦。穿过村子周边的竹林，走过一片稻花飘香的田野，涉过一条蜿蜒的小河，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岭，越过两口大大的池塘，你的小学就在眼前了，它静立在邻村的村口，红砖瓦房，朴实素雅，旁边是一棵大榕树，榕树上托着青云，榕树下农人们扛着锄头赶着牛儿日出而去日落而回。尽管校园里流传着*故事，尽管晚修时你总担心窗口会伸进一只*手摸你们的头发然后把你们吓得跳起来，但白天这里是多么的明亮，教室里老师们的声音起起又落落，小孩子挺直腰板坐得端端正正感觉自己一下子长成了大孩子，还有乒乓球台上的球儿来来又去去，小操场上孩子们丢手绢、跳皮筋、扔沙包，砸泥巴，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广播里唱着的歌曲一遍又一遍：“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这些情景以别样的新鲜书写了你烂漫的童年。你在那里前后读了两年书其余时间跟着爸爸妈妈在城里，但你永远忘不了它。你忘不了你的田娣老师，她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她经常穿着方格衬衫，站在榕树下，轻轻微笑轻轻挥手，脸上旋出的梨涡温暖了你整个的归程；她脑后那高高的马尾在风中散开，散成你背后蓝天下的云彩。前些年自从听说她意外身亡，她就成了你心中的一帧图画。你忘不了你的数学老师，传说他很凶的，有哪个孩子捣蛋不听课，他就会拿起粉笔砸过去，一砸一个准，但你好像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你记忆里只有他爽朗的笑，笑得脸上沟壑纵横笑声点亮了四面的风。数学是你最喜爱的科目，数学课也是你最期待的课堂。你忘不了你那拿孩子们毫无办法的班主任，记得有一次自习课老师不在，孩子们在教室里闹翻了天，一向文静乖巧的你甚至和一个调皮男生跑出教室绕着乒乓球台转着追，事后老师在班里发了很大的火但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你忘不了六一的“游园”，“游园”里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但你独爱谜语，因为猜中谜语的奖品比参加任何一个活动都多，记得老师将谜面一张一张挂在电线上，挂成了两个长排挂了半个校园，你就一路砍杀领回一把又一把的糖果，那天晚上你将糖果摊在床上，看妈妈和妹妹欢喜的脸，那是你最初领略的成就感。你忘不了那一年放假前的校会，你从校长手里领回一张又一张的奖状，你也很糊涂你是因为什么得那么多奖状，那奖状直到几年前你家旧房子被拆前还斑驳在你家的高墙上。你忘不了学校后面的甘蔗地，老师曾带领你们去那里种蔗砍蔗，说去劳动是假的，实际上是去闻一下田野的芳香，抡一下平时爸爸不许你碰的大刀，踩踩那松软的泥土，拔拔那梦一般的小草花。你忘不了那一年老师带你和班上最聪明长得 看的男生一起去镇里参加奥林匹克竞赛，你们约好在山脚下见面，当你戴着宽边白帽，穿过树林从高高的山岗上下来，你觉得那天的阳光特别明媚，你特别的仙女，老师也特别的温和。那一次当然是铩羽而归但你好像没有一丁点沮丧。……此去经年。今天，你活成了忧郁的样子，你是否还记得那些年你雨中的奔跑，和无忧的欢笑？

二

我知道，你曾经是很 的。

是环境不适应吗？不是。上学笫一天，你就爱上了那校道两旁绿叶掩映的绚丽红花，那挂满芬芳果子的杨桃园，那阴阴凉凉的棕榈树，那高大挺拔的云杉，那摆满了《民间故事》《少年文艺》《读者》《青年博览》的书报亭，还有那如繁华开落的上课铃……

是成绩不好吗？不是。你对读书学习，是欢喜的。你做的习题，除了老师布置的，还有你为自己准备的，你为自己能有更多的自律而孤芳自赏并隐隐骄傲。每次考试，你的名字，总是挂在榜首。你的事迹，在外班也叮当作响。你写的文章，在老师的诵读里，在班级的板报上，在学校的橱窗里。你是老师脸上的喜悦，你是亲人心里的荣光。

是同学关系不好吗？不是。你向来温和忍耐，你的脸上常半开着含羞的花。你总是安安静静地在角落里躲着，你没有和哪位同学特别亲密，但你也没有和哪位同学红过脸。你喜欢在清晨跑步，跑到哗哗流水旁，跑到稻香深处去，有段时间，学校准备举行环城跑比赛，你就和那些热爱跑步的同学跑到还萦着清梦的城边去。

可你，就是 。你设想过死的方式，跳江？割脉？ ？嗯，似乎 一种最不疼。你还设想过你死后会有什么反响，一定震动一时，你的同学朋友，会议论纷纷诸多猜测有人感慨有人不解然后你就一直年轻，再然后呢，然后你可能变成一句闲谈：“当年，我的一个同学，有一天吃了 ……”还有呢？还有人是喜欢你的，可你没喜欢他们任何一个，他们也许会在多年后淡淡想起：“当年，我喜欢过的一个女孩，有一天吃了 ……”也许根本没有想起。那么，他呢？他只是你的一个同学，他只是你心里的他，他或许会在多年后浅浅想起：“当年，我的一位同学……”或许根本没有想起。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一定会哭出声来，一定会一辈子在梦里把你一遍又一遍的深深想起，一定会在夜里一次又一次捶足顿胸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一声又一声发出沉重的叹息……于是，你不 了。你经常做一个梦，梦里的夜，漆黑漆黑的，没有一点亮光，你就在漆黑中走，走过一道道水，走过一条条山岭，走过一个个村庄，有一些车从你身边驰过，有一些人离你好远好远，你很累很累，你好想停下来，你想找到一个安身之所，可是你找不到，你和你想找的地方隔着海般的虚空，你跨不过去。你好孤独，你的心在寂寞地流浪，你想趴在那个人的肩头上哭，告诉他你真实的自我，告诉他你装出的自负与自傲，告诉他你丑小鸭般的自卑与自怜，告诉他你取得好成绩你很高兴但你宁愿用好成绩换个好相貌 是才貌双全，告诉他你也想左右逢源有很多朋友并且朋友们很尊重你，告诉他你在青春时节湿漉漉的怅惘，告诉他你在生命中感到的悲戚和忧愁，告诉他你这个漆黑漆黑的夜漆黑漆黑的梦……说着说着，你的泪便淌了下来，你的心开始钝钝的痛。……然后，你好像醒了，你还在哭，你的眼角挂着泪。

然后，你起了床，你漱了口，你吃了早餐，你背起书包，你一切如常，你继续一个人走很长很长的路。你什么也不说。

然后，你有时还是 。

然后，今天，你告诉我，成长是一段孤独的旅程，你必须学会自己走。

三

曾经，那大学校园里的湖凉风荡漾，湖边洋溢着青草的香，少男少女三五成群，他们闲话着生活的热闹与强说的忧愁，几缕灯光穿过夜幕的纱，斑驳在他们的脸上也斑驳在你的脸上。一位诗人，他为你读他写的诗，你还记得其中两句：“把我的胸膛剖开，把我的一切打开……”看到这两句你觉得很恐怖，但这诗不是为你写的，他和你谈他栀子花般的初恋，谈他和她曾那么用力在一起，然后各自安好分隔两地，说他现在喜欢的是你，以后虽不能像初恋般动人，但他一定会波澜不惊一辈子对你好护你周全。你想你受不了青春岁月里这种暮年式的爱情，何况你爱的是另一个人。曾经，那一个少年，陪你绕过湖边进入一片草地，你们在那里谈了好长时间的理想和人生；从草地出来，你们漫步走进一个园子，园子里有高大的树，古老的藤，垂挂的蔓，摇曳的草，静卧枝头的花，长满爬山虎的墙，还有寂静的清凉……你的心隐隐有些慌乱，你们走到了墙边，忽然，一只黑猫从墙根窜了出来，你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猫远去了，他却抱住了你，他亲了你的头发和耳朵，你却把自己的红唇藏了起来。他好高好帅好 ，那一刻你以为你喜欢了他。可你爱的确是另一个人。那时你经常生病，有一次你不经意的和一位同学谈起你晚上预约了城那边的一位医生，他说你一个人去多不安全呀我陪你吧。那同学是个男孩是你的一位同乡，因为你对他毫无挂碍所以你和他相处得非常自然。那晚他就陪医院，在飘着游*的大厅里等你受够医生的大嗓门然后陪你出了那院门，大城市的繁华在夜里显得空旷而辽远，霓虹灯闪闪烁烁似乎笼着无边的阴霾，庞大的空寂从阴阴的街心扑面而来，听自己鞋子“铎铎铎”敲击路面的声音，你忽然就感觉很温暖，你感谢这不求回报的温情的关怀。他平时总是默默的帮助你，他知道你爱的是另一个人。很长一段时间，每到周末你就会收到一封信，一封男孩的信，遒劲的笔迹，深情的告白，如缤纷的花，开在你必经的路旁，他告诉你他海边的故乡，他琐碎的心事，他夜晚的失眠，他告诉你他经常目送你的身影转过屋角走向宿舍，你是他心里的风景，还告诉你他希望帮你赶走眉头的伤悲，支持你以梦为马，随处可栖；不过他没告诉你他是谁，他还让你不要猜不要想，他只希望某一天你将他写进你的故事你的文章。……那时你似乎不乏爱慕者，同时你编书，写作，你被称为才女，你深受老师喜欢，你应该意气风发，但事实上你有点颓丧，你却假装坚强，你微笑，逛街，到公园荡秋千，你和同学谈笑风生，你很悲哀为什么爱你的人你不喜欢，你偏偏爱那个不知道是否爱你的人，你那么爱他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那该死的自尊该滚蛋的要强！毕业了。你和你爱的人擦肩而过，他看不到你的失落你的苍凉……曾经，你有一个和爱人执手天涯的梦，你想和他去往阳光欢唱的草原，看野花星星点点；去往云朵漫步的湖滨，看柳絮翻飞成春天的诗行；去往风铃花盛开的树林，看落英纷纷一路铺展；去往架着木屋的海边，看归帆片片来自海天一线；去往依旧有炊烟的村庄，看田野青葱绻着牧童的歌谣；去往矮檐翘瓦的小镇，看河水倒影一整个的璀璨星空……你们 过万水千山，让时光流淌着穿越青春，然后白发绕着微笑，共看落日苍*。曾经，你只想和他在一起，无论富贵与贫穷。

四

你本来是不想考师范的，但你的爸爸要你考，为此还开了个家庭会议，给你摆出家里的种种情况，你觉得你没有什么话可说，你觉得如果拒绝那很自私。填报志愿的时候，你分明看见理想的列车轰隆隆地从你的身旁飞驰而过，你只能留在原地在它擦过的风中望它驶向远方。你曾那么热切的想要成为一个科学家，一个飞机师，一个报社编辑，甚或一名小商贩；你曾想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你要成为你自己崇拜的文学人……可从今以后那一切似乎与你再无关联。可你不甘心呀你和自己闹了情绪，考试前一个月你几乎不复习你居然还是考上了你爸爸要你考的学校。现实埋葬理想，岁月却催人奋进。开学报到的 天晚上，你的几位老师就来到了你们的宿舍，在闲谈中，他们问起了你。该届考上该校该专业的学子中你 分的入学成绩，让他们未见其人先知其名提前认识了你。你进入了老师们的视野，老师研究课题的成员里有你，老师推荐发表文章的作者里有你，老师负责编辑的书本编者里有你，老师组织的教学论坛名单里有你，老师导演小品的演员里有你，你成了老师的跟班也成了老师的朋友……在师友的引领下，你觉得你读大学的 意义不是读多了几年书学多了不少知识，而是学会了发现问题学会了独立思考；也是在师友的鼓励下，你对文学有了更深的理解你发表了不少论文，此后思考及写作的习惯伴随你好长一段时间，你似乎看到某些远去的理想又隐隐踏浪而来。初毕业时的工作是慌乱而繁忙的，但老校长以他的书生气质，以他的沉着与睿智，冷静与随和，还有许多人以他们亲切的面孔，热情的微笑，无私的帮助，给了你安抚、榜样和力量。在鸾翔凤集的校园里，在美好四季的感召下，你认识到青春应是一条生命饱满的河流，唯有不断向前奔流才是她蓬勃的意义，你打球，跑步，组织各种活动，参加各样学习，你在各大书架前徜徉停留，你想你既然注定当个老师那就像你当年当个还不错的学生一样当个不太平庸的老师吧。你那一丁点的文学才能逐渐为人所知，于是不少人请你写文章，写了许许多多，这些文章，有的成了某些人的晋升材料，有的成了某些人的书稿，这许许多多的文章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光环，闪闪在某些人的头顶上，而你，只是黑夜里的暗影，隐没在无边的寂静中。你曾经以为你帮助了别人你身处圣洁芳园，但突然某一天你对此无比厌倦，你似乎看到到你理想的园田长满了杂草，你实在无法忍受文学女神被披挂上虚浮的华彩，这次是你掩面而去，你封笔不作，徒留理想在原地忧伤成河……日月流转。今天，站在河的对岸回望，你省察自己慢待了时光：文学，是呐喊，是修行，是弱者的伟业，是永恒的信仰，也是杂草可除的花园。世上没有 的净土，用别人的失实惩罚自己的真诚，是最最愚蠢不过的事情。重新振作吧，用你的笔，绘山花烂漫，写岁月洪荒！

编辑by小*芳

图片by网络

大家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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