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村殇青年的故事张印珍

村殇

文/张印珍

青春的故事

人们都说人生就数青春那段时光最美。其实青春也有青春的烦恼。

洁说:71年高中毕业,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全国各个大专院校不招生,没法子,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就只好扎根农村闹革命。一天到晚,脸朝*土背朝天,年终分红,好的生产队四角五分十分工,我们生产队算是较好的,所以一年下来除了全家三口的(娘、妹妹、和我。哥哥们都分家过了)柴禾,粮食以外还能分个八十元。

一到春天,我们家乡风沙弥漫,按现在的说法是沙尘暴。我和女社员们头上蒙上纱巾,嘴上戴上口罩,去人拉犁,人拉耙。在风沙中拉犁很沉,犁铧扎进地里,一群姑娘媳妇哈着腰像拉船汉似的。不过还好,因为都是年轻人,再说她们都不像我读到高中,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反正祖祖辈辈也都这样过,不像我读了十年书却读来了那么多悲观,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抑郁”。好在我和她们在一起干活时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有时也就忘了烦恼。至少,跟着她们说说笑笑也蛮开心的。

我们轮流站耙。站耙就是耙地时耙不能太轻,太轻了就耙不碎土坷拉,所以就要有个人站在耙上面。站耙是个美差,站在上面,也不用气力。拉耙的人的气力不均匀,那耙就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像坐狗爬犁,也挺好玩儿的。有调皮的姑娘故意挤来挤去,大家一窝蜂的倒在松软的*土地上,叽叽喳喳,笑的,喊的,带着绳子你压着我,我压着你。就有嘴巴厉害的小媳妇戏谑说:你闹吧,以后非给你找个厉害婆婆!大家又恢复了平静。大伙穿着《秋菊打官司》里秋菊穿的那样的棉袄棉裤,用纱巾把整个头包起来,看着迷迷蒙蒙的*沙世界,踩着噗噗响的*土地,一前一后,一拱一拱地拉耙前进,真像电视里农药广告中的一群“害虫”。——“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洁一边说,一边甩着胳膊,伸着腿,学着。我看洁那个滑稽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最令人发愁的是六月里拔麦子”,洁接着说,那实在是太苦了,一个早上下来腰都直不起来,手上更是勒满了血泡。生产队里几十亩麦子都靠人们拔下来,队长说只能拔不能割,割的有麦茬子,难种玉米;午更十分队长那“走了——嗷!拔麦子去了——嗷”的喊声,就把疲惫不堪的人们从梦中搅醒了。六月天虽热,但这午更头上天冷着哩,人们都穿着棉袄下地。从村里去到地里有三里路,走到地里天才刚蒙蒙亮。一路上人们自己走自己的,谁也不等谁,只看见前面影影绰绰的。这里的早晨很不真实,恍恍惚惚地移动着一个个梦幻般的身影。我胆小,就觉得前面是*,一跳一跳的,看不见人头,只见黑影。因为是包工,就像是去抢金子。到了麦地里头,还是看不清,灰蒙蒙的,全凭感觉抓麦子,麦子像一群调皮的孩子,被风吹得左躲右闪,不让你抓到。开始人们就像猛虎下山般,哈腰就拔,你追我赶,看不清谁是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子来抢粮了呢!只听见“嗖——嗖——嗖——,啪——啪——啪”,拔起来的麦子一定要抬起右脚把麦根上的土磕掉。拔一垄麦子有2分工,一个早上拔3垄就能挣6分,这包工就是能调动积极性。要是日工男劳力一天才挣10分,妇女一天才挣8分。六月天干旱,地上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地面硬的像石板一样,拔起来很难拔,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只拔上一垄手上就勒出了血泡,再用手去抓干了的麦子就会痛的钻心。我刚下学,哪吃过这样的苦!但我性格要强,不甘心落后,咬着牙地拔。头上系着条花毛巾,本来挺漂亮的,可拔麦子时,低着头,撅着屁股,累得直要趴下,毛巾上落满了土,灰不啦叽,歪歪斜斜的,看上去倒像是偷地雷的日本*子。从午更一直到早上8点钟才回家吃饭。回来的路上一个个东倒西歪,像逃荒似的。回到家了——家家都把 吃的放到这个季节吃——吃什么?咸鸡蛋。那时我特能吃,吃上两大碗玉米粥,再吃一个玉米饼子,吃两个流油的咸蛋,就觉特幸福。这倒也符合古希腊某一哲学家的观点,那人说:人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如果我们问某一个正生活在饥饿边缘的人,他们的答案是食物;如果我们问一个快要冻死的人答案一定是温暖;如果我们拿同样的问题问一个寂寞孤独的人,那答案就可能是“他人的陪伴”了。是啊,如果问我什么是幸福的,那时我就会回答吃咸鸡蛋最幸福,尤其是吃着流油的咸鸡蛋。

吃过早饭,人精神多了,队长就派那些有孩子的家庭妇女去离家近的场里翻晒麦子,算是照顾她们。整个晒场上,热火朝天的,有用砸刀砸麦秸子的、有接麦头的、有接麦根的,还有传麦秸子的,一个传一个,像接力赛。洪大爷戴着草帽,左手牵着牛绳,右手举着鞭子赶着一溜牛和驴,牛驴们拉着石磙,吱扭扭——嘎扭扭,踩着节拍点,迈着慢吞吞的“舞步”,慢条斯理地轧着麦子。麦子们也不甘寂寞,在石磙下咔嚓咔嚓地唱着。像我们年轻姑娘和小伙子们就派我们去给棉花治虫,但这活不但苦累,还有危险。我们的手指拔麦子拔得都起泡了,有的水泡、血泡已经在拔麦子时勒破了,配农药时一不小心就中*。拔麦子拔得浑身酸痛,还得背着50多斤重的喷雾器在棉花地里一垄一垄地喷药。炎热的夏天还得戴口罩,手套。脸上的汗水像虫子爬,也不敢擦,光怕中*。苦是苦,但,活着总比死了好,总是不想中*的。

苏格拉底说:“最聪明的是明白自己无知的人。”我虽然是苏格拉底说的“明白自己无知的人”,但我却不是最聪明的人,因为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为什么有贵贱之分,为什么会有城乡差别;人活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不如意,人死后还会不会有生命?如果知道人死后还会有生命,我就不怕中*而死。大不了死后十八年又是一个美丽的生命。我汗出得多了,口就渴,想喝水却不敢喝。因为这几十亩的棉花地就只有一口井,我们却在这井里提水配农药,难免有农药洒落井里。地上又热又闷的潮气蒸着、刺鼻的农药熏着、火盆一样的太阳烤着,那滋味真有点像“上甘岭”。每到这个时候,心里便生出悲观情绪,就开始怀疑人生的价值。

那时我就觉得人生价值就是脱离农村,而不是流油的咸鸡蛋了。可咱没权,没社会关系网,怎么才能出去呢?过年时爸爸回家了,我就在爸爸面前哭,哭得爸爸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想起来,真是幼稚,爸爸只不过在外面当个工人,他哪有办法帮助我。那时爸爸常劝我:“要相信国家会好起来,学大寨农村会有出路的,到那时,当农民也得开后门。”爸爸的这番话也真没白说,我心里倒是稳定了一阵子,积极性也高了,除了白天干活,晚上还写稿子,送到公社广播站,吃午饭和晚饭时就常常能听到小喇叭里的“现在播送上村唐大队张洁的文章”。我听了心里高兴,社员们也夸我写得有血有肉。转眼又过年了,爸爸听到公社秘书夸我,回到家笑呵呵地对我说:“还会写稿子呢!”我不好意思地说:“写着玩儿呢!”

其实当我悲观的时候,也会看看身边的姊妹们。她们平静地应对着各种好的和不好的日子,这是她们的宿命。按现在的说法是随遇而安或直面人生。虽说她们的经济条件并不好,却也学会了爱美,用草木灰洗头发、把自家纺织的小土布弄得五颜六色,红、*、橙、绿、青、蓝、紫,经纬配搭的和谐悦目,有方格的、细条的,艳的、素的。还自己设计了衣裤的样子,一改秋菊式的土气。也做那四片的棉裤,挺合身的,挺洋气的;棉袄也做那有肩的了,也有前后片了。她们都喜欢穿小袖子衬衫,就是指衬衫袖口的“克复”。她们用麦秸给自己手指编上戒指,两个手腕也编了手镯,太阳一照明晃晃的,披金挂银似的。她们扛锄头就把小手绢系在锄柄上,显得格外俏;到了地里小手绢便系到了手脖上,也很俏。有的还把手绢扎在那两条长长的辫子上,一锄地那两条辫子随着腰的扭动,一甩一甩地像跳舞。她们没见过火车,外面的世界对于她们遥不可及。偶尔生产队里有去县城拉大粪的车,她们也想办法跟出去。到了县城里,看到什么都新鲜,百货大楼里的女营业员个个像天仙;滚热的油锅里翻滚着*灿灿的麻花油果子;凉粉透亮的,添上醋、蒜、辣子、香油,喝了还想喝。她们 的希望就是能找个好对象,她们羡慕当兵的;等找到对象了,她们都是从一个村嫁到另一个村。她们还会唱样板戏,李铁梅、阿庆嫂、江水英、方海珍……有时一边干活,青纱帐里就传出阵阵的咿咿呀呀的唱声。休息时她们就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梦,说爱。有的说,以后找个开飞机的;有的说找个当*官的;有的说找个当老师的……她们的存在给枯燥的乡村增添了些许妩媚,也给我带来些许快乐。

我也开始喜欢打扮了。我喜欢穿*绿的套装。上衣是中山小竖领,上肩上袖的,左胸前还有一个暗里的小口袋,我便在这小口袋上插上一支钢笔。裤子也是*绿的,是那种四片儿的,腿的前外侧还有两条明线,是*绿线;针角很密实。梳两条羊角辫,高兴时还把两条小辫弯上去用鹅*色的毛绒绒的头绳扎着,叫小抓抓儿;再加上我白里透红的苹果脸,和我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整个一个俏姑娘。村里的人们也说:洁不像乡下姑娘,像城里人。每每听到这样的赞美,我就谦虚地说,哪里呀,咱这土包子,怎么会像城里人呢?嘴巴这么说,其实心里也自认不比城里姑娘差。——哈哈,洁还真是不谦虚!我用右手的食指点着洁的额头!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了。看我们治虫的姑娘队,也不那么狼狈了,看见她们戴着口罩,背着喷雾器,嗞嘶——嗞嘶地在给棉苗喷药,倍儿精神,便觉得那动作像是电影里的人在演出,而戴着白口罩又像医生。

看到牛们也是那么可爱。牛的眼睛是湿润的,牛的眼睛是多情的,牛的眼睛总像在流泪——乡村广阔的天空飘不完的云彩,也没有一片能擦去牛的忧伤。牛的眼睛也是美丽的,无论是雌是雄,都长着美丽的双眼皮。牛的灵气都集中在它大而黑的眼睛里,牛其实是很妩媚的。雨过天晴,牛蹄窝里的积水像一片小小的湖,会摄下天空和白云的倒影,有时也会摄下人的倒影,而那些留在密林和旷野上的蹄印,将会被落叶和野花掩护起来,成为蛐蛐们的乐池和蚂蚁的住宅。上工的路上,牛和人一块走着,真像是一条绳牵两条“动物”,牛和人。他们的足印一前一后朝着一个方向,但永远不会重叠。人们边走边说着话,牛儿也在偷偷地听,听到开心处,还眯着眼睛笑呢。遇到爱唱歌的人们,小*牛就更开心了,它好像听得懂音乐,听着听着就发出哼哼的快乐的声音,也像是在唱歌,简直一牛群里的莫扎特。牛的尾巴一圈儿一圈儿地画着圆,赶着牛身上的牛虻,像玩儿杂技。有时候我突发奇想,如果每个人屁股后面也长一条尾巴,是不是也会画圈儿啊?想着想着尾骨就动起来想试试,结果一摸后面没尾巴,圈儿也画不成了。喏,还是牛有本事。但还有比牛聪明的一种鸟,有时就大大方方站在牛背上逍遥自在地吃起牛身上的牛虻来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小毛驴也很可爱,很调皮。灰色的毛,竖着两只薄薄的毛耳朵,会说话的一双大眼睛分布在它锥型长脸的两侧,比马小、比羊大的身材很灵活。农民们用它来拉磨、拉水车浇水。拉磨、拉水车浇水是要一圈一圈地转,这时人们都给小毛驴戴上捂眼,就是用块布把他的眼睛蒙上,但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到现在也没搞懂。讲到这里,还有个故事呢!天津女知青吃的棒子面光了,要磨棒子(玉米),就在磨道里套上了小毛驴,可小毛驴不管她怎么吆喝就是不走。女知青带着哭腔问在北屋戴着老花镜做针线的大娘:大娘,小毛驴欺负银(人),咋得吆喝也不走!大娘低着头,眼光像抛物线从老花镜的上边看过来说,把眼睛蒙上!女知青像得了圣旨,就用一块布把自己的眼睛蒙上了,然后打驴,驴还是不走,她又拖着天津长腔喊,大酿(娘)(四声)蒙上了,咋还不走啊?没办法,这大娘一定要下炕了。大娘来到磨房里,一看,哎吆喂!小祖宗,我是说把小毛驴的眼睛蒙上,你怎么把自己蒙上了?饲养员每次牵着小毛驴到井边饮水,小家伙,就一路撒欢地,蹦蹦跳跳,到了井边,先打个滚,然后用鼻子吹吹水面,才像模像样地咕咚咕咚地喝了个饱儿,然后就咴儿——咴儿地叫一通才去干活。车把式右手拿着鞭子,坐在车辕上,吆喝着,小毛驴拉着车就跑开了。其实吆喝小毛驴还得懂技巧。比如说喊“得”!小毛驴就起步走了;喊“驾”!小毛驴就向左拐;喊“喔”!,小毛驴就向右拐;喊“吁”时小毛驴就站停了。

还有那篱笆墙也是乡村独有的景致。有素淡的、有热烈的、有明快的。那篱笆都是些泛青的树枝,篱笆上爬满了柔嫩的青藤,是一枝四处摆荡的牵牛,或者是一棵野葡萄,或者是一棵扶芳藤。春天来了,篱笆上盛开着淡*的,深紫的或浅红的花,都顺着篱笆的脊背倾泻下来。有时还会遇到一两棵小皱菊,静立篱笆边。那是篱笆的邻居,她们并不在乎站在篱笆的里面,还是篱笆的外面,她们隔着绿叶的帐幔说着家常话。光顾篱笆的还有另一些客人,比如红色的蜻蜓,或者一身黑衣的蝴蝶。她们安静地在低空漫步,累了,就停在篱笆上,变成篱笆上的一件饰物……

还有那看家狗,汪汪汪的叫呀!夜深了,土地和人都乏了,此时狗语大作,狗的声音在夜空飘来荡去,仿佛将远远近近的村庄连在一起。那是人之外的另一种声音。明月之下,人们熟睡的躯体是听者,篱笆墙和影子是听者,路是听者。年代久远的狗吠融入寂静的村庄的夜,成了村庄的梦境必不可少的亲密的一部分……

那浩浩荡荡的独轮车队,也是一道风景。独轮车是我们家乡必不可少的运输工具。比如秋收,一望无际的玉米成熟了,要独轮车一趟一趟地运到晒场里。推独轮车的都是男劳力。他们光着油黑的脊梁,扭动着整个身体,把拌绳套在双肩上,两手紧紧抓住车把,一哈腰,胯和两腿就随机地迈着麻花步一路前行了。金*的玉米、鲜红的番薯、雪白的棉花、还有那一捆捆的玉米杆、木柴们就享受着贵宾的待遇,乘着独轮车,被这些有血有肉的脊梁们推进了晒场、推进了家门、推进了仓库。那阵势就像是淮海战役。

蕃薯是高产的,每户人家分得一两千斤,那就得切成片,用来晾晒成番薯干。连夜切片,连夜提到房顶上一片一片地摆开来,清晨一看,村里的所有屋顶上雪白一片,火辣辣的太阳把雪白的蕃薯干晒得翘起来,好像一群展翅欲飞的白蝴蝶。社员们虽然苦累,但也是开心的,这总是收获的季节。这都是他们日子的希望。村里人喜欢把蕃薯干磨成面,蒸成窝头,窝头的颜色是褐色的,然后把新出锅的窝头,塞进蛤叻床里的圆洞里,床柄一按,黑褐色的,圆圆的蛤叻条就像舞蹈演员,悠悠地蹲在盛满清凉井水的盆里。一家老小就幸福地拌点醋、蒜泥、咸菜沫、蛋卤子,稀里糊鲁地吃起来。吃的人们放屁也是蕃薯味儿。——洁说着用手捂住鼻子!

这年春天,我参加了县里举办的笔会。可谁知这次会议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的甜蜜,也带来了那么多的烦恼。会上我结识了一名北京知青,他长得虽说不那么潇洒,却也算得上魁伟,举止言谈,透出他的博学和才华。一双眼睛追逐着我,能把我融化。一个星期的会议结束了,他赠给我一首诗:“沧海腾蛟龙,雄鹰傲太空。共展鹏程志,齐乘万里风!”我回到家一个星期就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中诉说他的苦闷、寂寞、孤独之情……当时我不知所措。凭良心讲我喜欢他的才华和他的能说会道,也理解他的苦衷。一个城市知识青年来到这样艰苦的农村是多么不习惯啊!青年人都是同命相连,都有理想和抱负,然而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却难以实现。我们的书来信往,使得我的心灵世界充实了,精神也好多了。白天干活、晚上写稿、写信、读信。每当听到送信的摩托车嘟嘟嘟的声音,我心里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每当接到他的信,心里就充满了狂喜。我们虽然只离了十八里路,但分别两年后从未见过面。其实我们通信也是秘密的。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封从县物资局寄来的信,匆忙打开一看,啊,是他!他已经调往物资局工作了,有了工作,脱离了农村,我为他的前程而高兴。他信上说让我去物资局玩儿,我去了。他见到我,高兴的像个孩子,又是倒水又是拿毛巾,中午还给我买了好吃的饭菜,我们一边吃一边谈。我说,这回该高兴了,工作得心应手了?他说“不,业务不熟悉”。后来我们就久久地对视,我的脸不由地红了。他走近了我,把我紧紧抱住,只觉得又潮又湿的东西压住了我的唇。啊!他吻我,我突然间心惊肉跳,吓得把他推开,“这太早了!”我说着。因为我是有生以来的 次,怎么不慌,不乱,不怕呢?然而,他的脸马上变得那么严肃,坐在椅子上,泪水挂满了他的脸庞。我问他为什么哭,他不说,真是个迷。下午,我回去了,离开了他,实在无法形容当时心里的滋味。说实在的,我对爱情的信息并不陌生,只是觉得自己是个农村姑娘配不上他,也不知他是真心,还是一时冲动。可又每天都在想着他。后来爸爸知道了,就说你们的事要是行就定下来,不行就不要来往了,书来信往的也不好听。我该怎么办呢?但我是有思想准备的,我知道非农业与农业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爱情是有“阶级烙印”的,正如《红楼梦》里的焦大不会去爱林妹妹一样。我想,他现在身份变了,不会真心喜欢我了,我们也就没有继续通信的必要了。生活就是这么残酷,但因为有了思想准备,也没怎么痛苦。——洁冷峻的面孔带着几分成熟。接着说——

又是一个麦收天的傍晚,拔完麦子刚回家就看到屋子里一个陌生人,像有什么事似的,不敢对我和母亲讲,说是要把我大哥找来。等大哥来了后,就听他对我大哥说,我爸爸生什么病,没治好,就——啊!什么?爸爸怎么会呢?我的心里慌的很。不容分说,我和小叔、大哥、三哥要去承德。这时我急匆匆地跑到公社信用社借来元钱,那时我是生产队里的现金保管员,就写了借条拿了钱和小叔、大哥、三人一道去了承德。并给在成都参*的二哥拍了电报。在火车上,我就伤心地老哭,不吃不喝。我多么希望飞驰的列车再快一些、快一些啊!我多么想马上见到我的爸爸呀!第二天天亮,一下火车,只见爸爸厂里的汽车来接我们,把我们接到太平间。啊!我差点晕过去,只觉得头嗡嗡响。我看见了爸爸他穿着深蓝色的寿衣,枕着白布缝的红冠子大公鸡,戴着蓝色的帽子,安详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因为爸爸是死于心机梗死所以脸色是红润的),我的心碎了,这怎么可能?!我扑上去捧着爸爸的脸,摇着爸爸的手,扑在爸爸身上哭啊喊啊,“爸爸呀,我的好爸爸呀——,你怎么这么快就去了呀——这是晴天霹雳呀!我有那话儿给谁说呀!我叫一声爸爸谁答应啊!这不是真的呀!爸爸的音容笑貌,时时地浮现在我的心里,我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忘记。然而,爸爸确确实实的是死了。慈祥、宽容、朴实、善良、活跃的爸爸永远永远听不到我在喊他了。他那安详、平静的脸上浮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死神借他的唇,显示了它胜利的微笑!爸爸没了,我们家的天就塌了,我整个的人*儿就没了。在承德的追悼会上,上千名职工哭得泪如泉涌,因为爸爸为人正直,和工人们的感情很深。一个星期后,我们捧着爸爸的骨灰回家了,全家上下哭声一片,我和妹妹、母亲哭得最痛。爸爸的骨灰要埋进坟里,我们舍不得,妹妹就不顾一切地跳进坟里又抱回来,哭得昏厥过去……终于埋葬了我那可亲可敬的爸爸。从那以后,我的精神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刺激。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想念爸爸,天天哭,家里哭、干活的路上哭。我痛不欲生啊!爸爸是我们的天,是我们的福音,是我们的光明、是我们的希望、是我们的一切呀!爸爸死了,我们家的天塌了。

洁泣不成声,擦了擦眼泪接着说:小时侯我对爸爸的印象是模糊的。因为爸爸常年在承德食品厂上班,一年才回来一次,我不知道爸爸是谁,常把离家近,在县城上班的小叔当爸爸。隐隐约约记得,那年的秋天,娘到地里收割高粱去了,大哥、二哥、三哥干活的干活,读书的读书,我便被寄存在大婶儿家去了。忽然,一大帮大姐姐(七、八岁的),叽叽喳喳跑到大婶儿家说:淑洁(我的小名)的爸爸回来了。当时我也不知道有几岁,反正还没有妹妹呢,只记得自己穿的是黑绿方格的衣裤,小鞋也是黑绿方格的,一双小袜子是杏红色的,像个洋娃娃给人抱来抱去。我大婶儿听说我爸爸回来了,就把我送回家。我大婶儿有个习惯说话先哎呀哎的,这一次她又高兴地尖着嗓子哎呀哎地说:大哥回来了!俺小洁挺乖,在我家不吵不闹。爸爸给大姐姐们分了些糖果,给大婶儿拿了些好吃的,蜜枣、罐头之类,说了会儿话,就把我给抱过去了。他亲了又亲,那硬硬的胡茬子扎得我疼疼的,我就用小手摸他的脸、眼睛、鼻子、嘴巴。从那时起,我就认识了爸爸,圆圆的脸、大大的眼、周周整整、胖胖的、充满了活力和亲情。

认识了爸爸,我就每年巴不得盼着爸爸回家过年。每年腊月二十六,家里就能接到爸爸的电报:腊月二十七早晨五点钟到桑园火车站。接到电报的我们全家都激动万分。这天晚上我就能做个甜甜的梦,梦见爸爸穿着羊皮大衣,好不威风。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就能听到火车闷儿地叫,我就知道爸爸来了。大哥套上小驴车去接站。每次爸爸都托运回一车好吃的:有牛肉罐头、猪肉罐头、羊肉罐头、苹果罐头、梨罐头、杏罐头、桃儿罐头、还有一筐一筐的栗子、干蘑菇、黑木耳、核桃、甘蔗……应有尽有。因为爸爸是承德国营食品厂里跑供销的,自己厂里卖给职工都便宜。爸爸一来,我们家一片欢乐。我的大叔、小叔、大婶、小婶都来了;叔叔们的孩子也来了;邻居大娘也来了;村干部也来了。爸爸把好吃的都给他们分些。爸爸一回来我们家就门庭若市。爸爸心地善良、性格开朗、能说会道、说起话来生动活泼,以姿势助说话、还会唱京剧。村里人都说他是一台戏,都喜欢听他讲讲城里的新鲜事。爸爸每年回家都要抱抱我们兄弟姐妹。我二哥说人家都当副营长了,还抱呀?爸爸说,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孩子。反正我还小,爸爸抱过我,亲过我,还把我举得高高的。爸爸在家里脱掉羊皮大衣,摘掉羊皮帽子,穿的是一身黑色哔叽的中山棉衣,戴一顶黑色呢帽,像个干部。早晨出去散步,看看家乡田野的青青麦苗;看看家门口结成冰的老湾;看看家乡大路两旁的参天的白杨,爸爸的脸上总是挂着笑。看见家里的人亲、水亲、地亲。

我小时候见过爸爸的照片,他穿着长袍马褂,还留着长辫子,戴着小帽子。爸爸说他以前学买卖,伺候人,给掌柜的倒茶,倒尿盆;掌柜的特意在尿盆里放上一块大洋,试试你对老板忠不忠,如果你贪财,老板就让你卷铺盖卷儿走人;给掌柜的倒水,壶嘴不能朝着老板的方向,这样就是对他的不尊敬。听村里人说:我爸爸的脑子特别活络,以前快过年了,有个人弄了两筐生姜走街串巷地去卖,可那人老实,不会吆喝,天快黑了还没卖掉,我爸爸就帮着他卖,大娘大婶的叫得那么甜,一会儿功夫就给他卖光光了。村里人说:爸爸人聪明,日本人在的时候没吃亏,国民*在的时候没吃亏,共产*在的时候也没吃亏,而且还是共产*员。爸爸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是厂里的工宣队队长,但爸爸心地善良,不整人,还暗地帮助被冤枉打成黑五类的老厂长唐大叔、李伯伯。爸爸管着黑五类劳动改造,他就蹲下来和唐大叔讲“黑话”。爸说:过年我回家,找一找和你一块当兵的那个人,让他给打个证明,证明你们只领到了*装,并没真正当了国民*兵。爸爸真给他办成了这件事,大家都格外高兴。

我是听着爸爸的故事长大的。村里人说爸爸是一台戏,可爸爸在我们家人的心里是我们的天,是我们的地,是我们生命的源泉。虽然他已经去世40多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在我心里仍是那么清晰。爸爸在世时,我们一个大家族也是很体面的,春节拜年,我们家工、农、兵、学商都有,老老少少十几口子,挺气派的;爸爸死了,我们家的风水就坏了,树倒猢狲散了。——洁深情地讲着爸爸的故事,我深深地被感动了。

有一天公社秘书很同情我,来看望我和母亲,并把我介绍到公社办的一个小工厂工作。我拿着他的条子去小工厂工作,刚上了两天班,就莫名其妙地被厂长退回来了。我的自尊心受到 ,我的脑子更是受了刺激,象是被愚弄,受到了莫大的耻辱。我去找公社书记评理,一边哭,一边说难道就是因为我的爸爸不是大队书记吗?在社会主义社会难不成没酒、没肉、没权的人就没有出路吗?我很生气,很激动。公社正书记气坏了,“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喝谁家的酒了?吃谁家的肉了?——好在公社副书记还算是正直的人,他对我说,以后我们打算给你安排做民办教师。我后来才知道是厂长和公社秘书有矛盾,我是公社秘书介绍的,所以,那厂长把我从小工厂退回来。

后来公社里给我安排了民办教师的工作,教初一语文,可我刚干了一个月,我那小脚多病、60岁的娘又因伤心过度,心肺病复发离开了人世。这真是祸不单行,屋漏偏遭连夜雨啊!娘的死又给我重重的一击。我欲哭无泪。我的灵*生生地从肉体抽离,不知道如何流泪,这时我才明白,真正的痛是没有眼泪的。家里只剩下我和妹妹两个人了。我被折磨得神经衰弱,要么睡不着,要么睡不醒。妹妹才十六岁,哭得神经也受刺激,晚上直尿炕。料理了娘的丧事,我得去学校教书了,可妹妹哭着怎么也不让我去。我只好忍着泪对妹妹说:姐姐不去教书,两个人都在地里干,挣得上吃吗?我一边教书,一边想办法让你出去。妹妹也想出去,不愿再看见这个令人伤感的家——干活儿回来,叫一声娘没人应;凄凄凉凉的、空荡荡的屋子,破窗纸被寒风吹得哗啦啦响,只会更让人心碎。妹妹经常到爸爸和娘的坟上用两手扒着坟上的土,好像要把爸爸和娘从坟里再扒出来似的。我也不知怎么这么脆弱,现在一提起来还是泪如泉涌。——洁说着,又伤心地流泪了。是啊,这种事情就怕轮到自己,只有轮到自己才有那么痛彻心扉的感觉。俗话说得好,“人家的事情穿肠过,自己的事情穿心过。”但,我听着洁的诉说还是感到揪心的痛。

又过年了,今年过年就更惨了。屋子里只有我和妹妹。往年我们家门庭若市,今年却门庭冷落。我们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寂寞、悲伤、凄凉、痛苦不堪,啊!命运是什么,人生是什么?!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活呀!苍天在上,为什么让所有的不幸都落在我的身上!人生只有一个爹和娘,失去了爹娘就再也没有了爹和娘。爹呀——娘啊——你们可知晓?你们可听到,我们想念你们啊!——人生往往觉得失去的东西更加宝贵,失去了爹娘才觉得爹娘给我们的爱是最无私、最深厚、最宝贵的!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该何去何从?我必须节哀,化悲痛为力量。我含泪给爸爸的原单位承德食品厂去了十几封信,诉说了我们的不幸和困境,请求厂领导照顾我的妹妹。还好,厂里来人了,给妹妹在我们本县城里安排了临时工——在蛋厂包糖,每月30元。厂里答应了,我还得找大队,找公社,要求开证明信。新的大队书记倒是很同情我们,给开了证明,盖了公章。只是起初公社书记总是找借口推辞:说农村劳动力不能外流……我不知跑了多少趟。那天正赶上公社书记下乡了,我就在公社门口等,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了,软磨硬泡,说尽了好话,才勉强盖来了公章。妹妹总算有了着落。我这个妹妹,人也出落的如花似玉,大大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镶嵌在她那张瓜子脸上,显得那么水灵,高挑的身材也凹凸有致,充满曲线美。村里人都说,淑英越来越漂亮了。可是干了几个月,蛋厂减员了,妹妹又找我来了。我想,还是让妹妹去承德食品厂找领导要求工作,去了就不要回来,缠住他们,厂长书记哪里吃你就哪里吃,就要求工作。这一招真灵,十六岁的妹妹一个人踏上北去的列车。她这一去就没回来,干了一年就转正了。妹妹总算有了正式工作,我不用为她操心了。

洁松了口气接着说:这时,我已经24岁了。提亲的也很多,高中同学也托人来说亲,但我都不中意。我一心想考学。说来还算运气不错,赶上又恢复了高考制度。全公社有32个人参加考试,只考上了4名。我们曹洼学校5个民办教师参加考试,只考上了我一个。我报的是沧州师范学校。我们考的数学、物理、化学、*治、语文。作文题目是《给华国峰主席的一封信》,我的感情难以控制,闷了多年的话儿,便一股脑地向华主席倾诉了。我的文章感情充沛、有条理、语言优美、思想正确,自我感觉良好。监考老师也已显示出满意的神情。考完后回到曹洼学校里,就听到传说:曹洼学校一个女的作文考得好,很出色。(现在想想华国峰主席真要收到我写的那封信不知做何感想?洁神秘地笑着。)接下来就是等通知,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终于盼到了“入学通知书”。我捧着入学通知书,心情是那样的复杂,我的泪水痛快地流着,哥嫂、叔婶、邻居们、学校的老师们都来祝贺,替我高兴。怎能不高兴呢!这张通知书决定了我的命运,将改变我的命运。我可以深造学习了,我多年的夙愿实现了。

我带着欣喜、带着新奇、带着激动迈进了我向往的憧憬的沧州师范学院。啊!同学们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考上的,大家自豪,大家决心以优异的成绩来报答*和国家给我们的机会。大家像郭沫若一样激情奔放,很想用自己的双臂拥抱科学的春天。我们中文三班共有50名学生,18名女生,32名男生,班长是个女的。文学理论课老师是个上海人,是回民,长得真象新疆维吾尔族人,粉红色的皮肤,眼睛凹进去,鼻子尖尖的,嘴巴小小的,胖胖的粉红圆脸庞,头发汤的卷卷的;一双胖胖的小肉脚,塞进咖啡色的皮鞋里,两条胖胖的腿和丰硕的臀被一条白色的小裤裹着,上身穿一件丝绸的蓝底白花短袖袄。在讲台上一站,神采奕奕,让同学们的眼睛一亮。她讲课有一个特点,是随时提问。我因为个子小,坐前排,听课时眼盯着老师,思维跟着老师转,每次提问我都答对了,所以这位老师对我印象特别好,考试时还特意给我多加5分印象分。我们的班主任是个30出零的男老师,名叫曹年生。他很儒雅,俊朗、清瘦的脸庞上戴着一副眼镜。他给我们讲鲁迅作品,那神情、那抑扬顿挫的声调、那讲课的姿势、那漂亮的板书都深深地吸引着我们。他和蔼、正直、博学。能有这样好的班主任,是我们的福气。那时读书是国家免费的,每月还给我们12元的助学金。我感到好幸福,好温暖,有了做人的尊严,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坐标。在沧州师范读书的那两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期。沧师——我的母校,我的乐园。每天学习我们感兴趣的课程,又有可亲、可敬的老师。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我遇到了梦中的他。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下了课,同学们站在教室门口谈天,却从校门口走来了一位翩翩青年。他一米七八的大个,刚中带柔的国字脸上,长着一双睿智的眼睛,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微笑着;一头浓密的黑短发随意地蓬勃着。他穿一身旧得发白的绿*装,脚着一双白鞋,背着背包,鹤立鸡群地出现在同学们中间。啊!真是一表人才。当我在不由自主地打量他时,他也在打量我。刹那间,我们的目光相遇。我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后来有一次下课,他从 边的座位上,跑到我的最前排的空位子上坐下,充满温情地说:是哪个县的,家里有什么人?课文读得很好听,当过广播员?再后来,他送给我一首诗,大意是愿我们建立友谊。他给我的印象很好。他深沉、稳重、又温柔。当晚下了自习课他约我,在校园外边的小树林边,我们边走边谈。谈人生、谈文学、谈理想、谈性格。我说我性格不好,太直爽。他说我看挺好的,你举止文雅,又不拘言笑,尽管显得有点历经沧桑,但又那么天真活泼,惹人喜爱;你很美,也很有魅力,你的美既有外在的美,又有内在的美,它是一种和谐,一种静谧,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自然地流露在你的俯仰顾盼之间,牵动着我这颗怦怦跳的心。他让我谈对他的看法。我说:你英俊、潇洒、善良、可亲且颇有才华。在交谈中,他知道了我无爹无娘无家,很是同情我。一谈到这些时,我总是禁不住流泪,他就给我擦,像大哥哥一样关心我。我是小组长,打饭有时分得不够了,我就少吃一点。这时他看在眼里,就默默地给我买了馒头,饭端到我的面前,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目光对视着,我感到从没有过的温暖和幸福。我们形影不离,一块学习、一同唱歌、一同打篮球。然而有一天,他对我说,他在老家有一个女朋友,她和我的身世差不多,没有娘,只有一个80多岁的老爹,和他一块考的学,却没考上。我的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也许女人的敏感的心都是相似的吧。我虽然喜欢他,但我又同情他的女朋友:她正在受着煎熬,生怕你考上学就把她甩掉。你是她的精神支柱,她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我们必须忍痛割爱,啊!善良的我和他就这样做出了决定。他说,“你人真善良,总是替别人着想。”其实,我们心里都很痛苦。我听男宿舍的同学说,他痛苦的晚上睡不着,一封一封地给他女朋友写信,想分手,但又怕 她。更重要的是他要面子,不能承受乡亲们的指指点点。两个他在脑子里决斗。我知道,他人善良不会 老家女朋友的,但他又是那么喜欢我,所以他很痛苦。我这人也是这样,因为我们从小受的是传统教育,我怎么可以拆散他们呢?他女朋友在先,我在后。如果我拆散了他们,我于心不忍。但委屈自己我也是很痛苦的。矛盾痛苦纠缠着我,我便不敢去想那么多,只能把全部心思用在学习上。我理解他,他喜欢我是一种不由自主,我也是。但是命中注定我们是有缘无份,我们的传统思想认为我们如果走在一起是大逆不道。所以我们屈服了,我们退缩了。但我们仍然相爱着,只能是在心里。40年过去了,仍然相爱着。虽然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都在为自己的家庭全心全意地尽职尽责。我相信我们的感情会直到永远,在心里。因为他是我一生中真心喜欢过的男人。——洁兴奋的脸上浮现出了坚毅和幸福;停了停接着说:有些人说我做得对,有些人说我傻。朋友说爱情是自私的,应该去争,怎么会去推让。我不知道,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虽然当时他们并没有登记结婚,我相信他们也真心相爱过。性格决定命运,所以我这一辈子没得到幸福。但我心里还有值得回忆的幸福。如果连这点都没了,那我活的更是不值。女人是靠爱活人的,如过没有爱的滋润,就像花儿一样很快就会枯萎的。——洁像个哲人似的谈论着女人。

这年放寒假,同学们都回家了。我却不想回家,因为我已没有了家。哥嫂,叔婶的家毕竟不是我的家。然而,春节总是要回去的。正式开学是正月十五过了,正月十六,我准备年初四就提前回校,到图书馆帮忙。然而,事情总是事与愿违。因为想到回家的伤心,我精神就恍惚,在车站让小偷摸走了四十元钱。回到家里,我住着三嫂的一间屋,其实这是爸爸、娘死后大叔小叔们商量好决定的:姑娘没出嫁以前,谁也不能不让住。因为这房子是爸爸出钱盖的。冰冷的屋子,常年锁着,灰尘挂满,乱七杂八的东西堆满了炕上、地下。我控制不住想爹娘,泪水沾在蜘蛛网上,像点点往事。大年三十,我大哥大嫂把我喊去,在他们家吃了饺子。那时我心里思念爹娘,伤心伤身,结果轻易得了伤寒,在叔婶家养了半个月病,身体刚好,我就想回校。

离开了这个带给我伤心的乡村,我又回到学校。老师同学们都关心地嘘寒问暖。我又见了我心中的那个他,不争气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他说:“我天天看到教室前排的那个位子空着,我就心神不定。心想,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按时回校?后来才听老师说你生病了,竟然得了伤寒。你不知我有多么挂念你,是多么地心疼!”他的这番话,简直是雪中送碳啊!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他给了我 的安慰。

快毕业了,我们又分到一块去实习。他讲的课那么生动,那么有声有色。漂亮的板书、抑扬顿错的语气,精辟的分析,都深深地吸引着课堂里的高中学生和全公社的教师。他的才学又一次地显示出来,大家都向他投以敬佩目光,我感到自豪,我为有这样一个朋友而自豪,我为自己的眼光而自豪。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一个月的实习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就要各奔东西,要作 的分别!我们的心在颤抖、在流泪、流血……列车吼叫着送走了我,也送走了他。有人要问,知道不能永远,为什么又要去爱?我说不清楚,但我觉得爱就是爱,没有理由、讲不出道理。我们一见钟情,爱来的那样突然、那样深沉、那样轰轰烈烈,没有征兆、没有准备、没有酝酿,也没有从萌芽到试探、再到难舍难分的三部曲、五部曲。我们一下子就锲入了彼此心中,仿佛我们早已在梦中相恋。然而,我们必须分开,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为了另一个人的幸福,也为了责任!!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嫁人了,也彻底离开了那个带给我喜悦和伤痛的地方,开始我另一番既有辛酸,也有快乐的人生。人生就是一团麻,总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但夸张点讲,我们每个人都是驾着血肉之躯的轻舟,横渡波涛翻滚的生活之海。“好的运气令人羡慕,而战胜厄运则更令人惊叹。”这是塞尼卡得之斯多葛派哲学的名言,这句名言时时激励着我坚韧地走无奈的人生之路。在我精神无助时,我的心灵便要回到过去的情感里感受温馨,汲取力量,平衡自己的精神,去抵抗人生的风暴。女人就像一朵花是靠爱情滋润的,如果没有了爱情的滋润,很快就会枯萎的。有了爱,才能催动你扑入生活中,使你的脚印延伸,视野开阔,使你丢掉狭隘,丢掉陈腐,丢掉怯懦,丢掉一切心灵上的灰尘。有了爱,腐朽可以化为神奇,平凡可以出伟大;有了爱,频临枯竭的生命也会开花。然而,女人一辈子都在爱着她 个男人,不过不是用她的肉体,而是用她的记忆。这是高尔基说的。上帝是不公平的,他会让你失去许多你应该得到的,但上帝又是公平,在你失去的同时,会从另一方面给你补偿。我在婚后的生活中经历了无数的痛苦和烦恼,但总算过去了,现在我也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女儿大学毕业机关工作,女婿也在机关工作,刚提了副处。老公虽说没多大能耐,但工作积极努力,技术不错,买菜做饭的也挺顾家。老实忠厚,我跟着老公来到了宁波这个海滨城市,许多人都羡慕的鱼米之乡,过得还不错。

洁充满真情地讲完了她那凄婉,悲凉的故事。我的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淌下来。洁又说,我不知道以后的人生路上是福还是祸,只听张爱玲说过:人生的轨迹是早已设计好了的,我们只不过是涂描一下。难道生命中要遭受多少磨难真是有定数的吗?洁一脸茫然地望着我。可我又怎么说得清楚!

全篇完

作者简介

张印珍,网名觅真,50后,河北沧州人。现为宁波作家协会会员,曾有10多万字的散文发在《文学港》《梁祝》等杂志。曾出过两本散文,《心灵花园》《花开的声音》。近两年爱上小诗,已经写了多首。被贵州作家网选入年鉴3首,被《荒原诗人》微刊选中6首,被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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